鱼啊余未凉

是个好人。

嗜睡症


“嘀—嘀—嘀—”心脏监护器在黑暗中平稳地响着。
一间不大的单人病房里躺着一位青年,他闭着眼,脸色苍白,左手暴露在外,从手上青色的淤痕和蓝色的留置针可以看出,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时钟显示:21:50
门被打开,进来一位白衣护士,她打开一盏黄灯,走到青年的身边,扒开他的上衣,熟练的在他的身上贴上各种仪器的感应器。她的动作很大,但并不担心会吵醒青年。在一切准备就绪后,房门再次被打开。
“已经准备好了,波诺弗瓦医生。”护士说道。
“嗯,谢谢你丽莎。”他走到青年的床边,看了看护士递上来的护理记录,询问了几个常规问题。
“开始吧。”波诺弗瓦脱下白大褂,躺在青年床边的折叠躺椅上。丽莎在他的胸口贴上了感应器,与青年的相连接。当她准备给波诺弗瓦注射药物时停下来问道:“医生,真的要这么做吗?这样做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波诺伏瓦打断她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每次不是都平安地回来了吗。放心吧,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叹了口气,将针管里的液体缓缓推入波诺弗瓦的静脉内,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闭上。
“医生?医生?”丽莎呼唤道,回答她的只有微微的呼吸声,她知道波诺弗瓦已经进去了。
她从胸口拿出十字架项链,亲吻了一下:“医生,祝您好梦。”
——那么,今晚我又会见到怎么样的你呢?阿尔弗雷德。
时钟显示:22:05

弗朗西斯.波诺伏瓦是伦敦皇家医学院精神科的进修医生。身为法国人的他很后悔来到英国。
每天面对的不是抑郁症的老头就性骚扰他的老太太,来了整整一年却没有什么显著的医疗成果,就连科室主任也时常找他麻烦。
“波诺弗瓦医生,我这里有一个很适合你的研究病的人。我相信你会成功的。”主任把一份病历递到弗朗的面前。
“好好干,你会成为下一个弗洛伊德的。”
不过是懒得管棘手的病人罢了,这是医院常有的事。
弗朗翻开病历本,一位青年的2寸头像印在右上角。金色的头发有点乱糟糟的,有一根甚至反物理的翘了起来,天蓝色的眼睛亮闪闪的,嘴角微微上翘,脸颊圆润,稚气未脱的模样有着特别的朝气。弗朗继续往下看,前排的大字清晰的写着:
病人姓名:阿尔弗雷德.F.琼斯
入院初步诊断:嗜睡症

接到病历的当天,弗朗到图书馆去查了一晚的资料。
嗜睡症不是什么罕见的疾病,但是它的成病病因尚不明确,所以对其的治疗方法也十分有限。无论是通过药物控制还是心理调节也只能控制病情不再加重。
第二天的早上8点,弗朗摘下眼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想,还是先去病房看看患者了解下具体情况吧。
A区是单间病房,平时住的人不多。弗朗走进7号病房,灯还没打开,中央的床上躺着位青年,病床的一边趴着另一个金发的男人。弗朗拿起床边的护理记录翻看,但是一切数据指标都显示这个青年健康又强壮。
“唔,你是谁?”趴着的男人抬起头,奇粗的眉毛让弗朗差点笑出声。
“咳咳,我是被安排过来的主治医生,弗朗西斯.波诺伏瓦。请问您是?”
“柯克兰。”男人站起身和弗朗握手道,“算是他的监护人。”
“好的柯克兰先生,我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咨询病人……”
“阿尔他没病。”柯克兰说,“这一定是你们的误诊。”
“请您务必要配合我们。”
柯克兰还想说什么,这时躺在床上的阿尔发出了声。
“…亚瑟…亚瑟?你在哪?不…不见了,都不见了…”阿尔在床上抽搐般的挣扎着,眼睛并没有睁开,双手举在空在似乎要抓住什么,呼吸变得急促,嘴里支支吾吾地叫喊着。
“阿尔我在我在这!上帝啊…睡吧乖孩子。”亚瑟赶紧抓住他的手,轻声安抚道。在亚瑟的安抚下,阿尔停止了抽搐,呼吸渐渐恢复了正常,过了一会弗朗就听到了他小小的鼾声。
“他又睡着了。”亚瑟放下他的手,塞进被子里。“他只是做了噩梦,您知道的,小孩子对医院都有着恐惧感。”亚瑟转向弗朗,“现在我们都需要休息,可以请您离开了吗?波诺伏瓦医生。”
“……我会再来的,柯克兰先生。”弗朗放下护理记录离开了。
弗朗找到了之前给阿尔做入院诊断的医生,他说阿尔已经不是第一次入院了。前几次以为只是因为阿尔不规律的作息导致了他的睡眠出现了点问题,就也没让他吃药;这一次入院是因为他在朋友的聚会中突发抽搐,后下肢无力短暂性瘫痪,把一堆小青年吓得够呛,于是连忙送到了医院并通知了柯克兰。
病人还昏睡不醒无法询问,弗朗试图从亚瑟.柯克兰那里得知信息,但是亚瑟表示说这涉及到他们的隐私所以不能告知。异常坚决的态度让弗朗怀疑他是否想要阿尔好起来。
并不顺利的治疗持续了半年,弗朗对阿尔进行了少量的药物控制,但是每次他吃下药物后就会剧烈地呕吐,除了偶尔注射的兴奋剂,其他的药物都没有起到成效;他也试图与阿尔谈论,但他已经出现记忆中断的症状,甚至会在谈话过程中昏厥,再度醒来时除了亚瑟谁也不认识。
再这样下去一切都是徒劳。
每次进到病房时弗朗都会仔细观察床上的青年。脸已不似照片中的圆润,下巴上没有胡渣,亚瑟到是很勤奋的经常来给他打理,呼吸声很小,胸口的起伏也很小,细长的眉毛总是微微的皱着,看上去就像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弗洛伊德说“梦具有在清醒状态下所不具有的更多记忆力。”
“唉。”弗朗趴在床边——阿尔弗雷德,你又在回忆着什么呢。

弗朗承认自己的脑子是被门夹了一下,不然他也不会想出这么个科幻小说般的治疗方法。
链接个体,链接思维,进入梦境,寻找记忆——像不像《梦侦探》的情节?这个方案一经提出就遭到了所有人的否决。但是弗朗一再坚持,并表示如果出现了问题他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同事说他为了要业绩也是疯了,亚瑟口是心非地说着奇怪的话,弗朗觉得他大概是因为紧张去喝了酒。
治疗时间被定在每天晚上的10点到第二天早上的5点。
第一次的晚上弗朗带着丽莎来到病房,他向阿尔打招呼:“嗨阿尔弗雷德,还记得我吗?”阿尔神情恍惚地看着弗朗,照片上闪亮的眼睛现在像是被蒙上了纱布般黯淡。
弗朗叹了口气,说:“开始吧。”
昏暗的房间,透明的药水,心跳监护仪的响声,秒针划过时钟的震动。丽莎熟练地准备着,亚瑟被隔离在房间外,弗朗躺在折叠椅上,他的手上全是冷汗。一切准备完毕后他们交换了眼神,弗朗点头示意。
“那么,祝您好梦,医生。”丽莎将特制的安眠药注射进弗朗和阿尔的的血管内。
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不清,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喊声,没过多久,弗朗闭上了眼睛。
时钟显示:22:10

鸟叫,蜂鸣,还有柠檬草的气息。弗朗躺在草地上,太阳的光芒晃得他睁不开眼。他一只手挡住太阳,一只手撑着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努力思考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脑子里一团乱,勉强能回想起一点事物:丽莎、安眠药、亚瑟、阿尔——上帝阿尔!我现在是在阿尔的梦里!弗朗赶紧看看手表, 时间显示:23:30
“先生?先生!”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弗朗转头,一个5岁大小的男孩出现在身后。“先生您终有来了,我等好久了。”
男孩不高,还不到弗朗的腰;金色的头发整齐的往后梳理,但仍有一根不听话的树立起来;天蓝色的眼睛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光辉,这双眼像极了某个人——“阿尔弗雷德?!”弗朗叫出声。
“是!先生您怎么了?”男孩偏着头看着弗朗。
“不不,没什么。”
“那我们走吧!今天先生会教我什么呢?上次您教我的诗我已经会背了!还有我已经会骑马了!上周父亲回来还带我去打猎了!还有还有……”
男孩在前面一蹦一跳地走着,弗朗在后面跟着。一路上说说笑笑地好不快乐。
路上弗朗问道: “阿尔你有其他的小朋友陪你玩吗?”男孩说:“先生你又忘了马蒂了吗?我知道,马蒂很安静,安静的有时候会被被人无视,有时他也会跟我抱怨。但是马蒂他会听我讲故事会抱着我睡觉。我最喜欢马蒂了!”
“马蒂是…”话还没问完,凄惨的女人的叫声从不远处传来。“妈妈!”男孩一怔飞快地跑去,弗朗紧随其后。
肥胖的男人喘着气踢踹着地上的女人,女人手里抱着一只白熊玩偶,男人骂着不堪入耳的话语,女人躺在地上无法反抗。弗朗赶紧捂住男孩的眼睛把他拉走,在一个角落坐下。男孩止不住地颤抖。
“马蒂,马蒂不见了。”男孩说,“马蒂的白熊在,马蒂不见了,马蒂…”男孩哭起来,“都是我把打碎花盆的事情怪在了马蒂身上父亲一定是生气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男孩越哭越大声,弗朗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手表,时间显示4:00。他在衣兜里摸索,摸出一颗草莓糖,好像是早上丽莎给他的。他拨开糖纸,把粉红色的糖球塞进男孩的嘴里,男孩慢慢地停止了哭泣——果然所有小孩都爱糖果啊。
弗朗把男孩抱进怀里,轻轻地摇晃着柔声道:“马蒂或许只是去另一个地方玩玩,过几天就回来了。所以阿尔也别伤心了,如果马蒂回来看见你哭得这么伤心他也会难过的。”男孩吸着鼻子哼哼唧唧地算是回答,弗朗抱着他,男孩哭累了不一会就睡着了。
时间到了4:50,弗朗闭上眼睛等着丽莎唤醒他。他听见男孩说着梦话“喜欢…先生”。弗朗笑着亲吻了男孩的额头,“晚安,阿尔。”一道白光闪过,弗朗失去了意识。
“…医生…医生?波诺伏瓦医生!”丽莎摇晃着弗朗的肩膀,看着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才长舒一口气。“上帝保佑您。”丽莎递上一小杯热水,“柯克兰先生已经在外面等很久了。”
“我这就去找他。”弗朗说,看来亚瑟还隐藏了不少的事情。
在弗朗离开后,丽莎留下了清理了病房。她太累了,一个晚上都紧绷着神经。以至于她没有注意到病人微微加快的心跳和小声地呼喊——“先生”

那天他找亚瑟谈了话,询问了关于“马蒂”的事情。亚瑟含含糊糊的不愿回答,最后在弗朗的逼迫下说出了真相:马蒂,竟是阿尔的卵生哥哥!而两兄弟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分开了,阿尔留在了英国而马修则被带去了加拿大。
“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也是父亲的情人,马修被带走后没多久她也被赶去了美国,当时阿尔才4、5岁。之后他一直跟着我生活,我也从没提到过他们,我真没想到他还记得。”亚瑟咬着指甲脸色发青。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那现在马修和他们的母亲在哪?”弗朗说。
“…这是我们的家事。”
弗朗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气冲冲地走回病房。大袋的营养液顺着塑料软管进入阿尔的体内,原本粗壮有力的手臂上多了不少针眼,还没褪去的淤血的痕迹在白色的手上显得十分扎眼。他已经很少醒着了,一些知觉也在渐渐消失,弗朗明白,病情恶化的越来越严重了。
弗朗咬紧下唇,衣兜里粉红的糖果被手中的汗热一点点的融化。

一周后弗朗再次进入了梦境。
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穿着白大褂——这次是医生吗。
“医生。阿尔弗雷德来了。”门外的护士敲门提醒他。然后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从护士身后走出,“好久不见,医生。”
“……好久不见,阿尔弗雷德。”
“像平时一样叫我阿尔就好了,医生。”少年摸索着墙壁进来,他的一只眼睛裹着纱布。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弗朗赶紧找来一只板凳让少年坐下。
“啊没事,昨晚跟人打了一架,那家伙用水管偷袭我。”少年说得就像说昨晚吃了一块牛排般轻松。
弗朗表情复杂,他解开绷带,紫红色的肿块刺痛着弗朗的眼睛。
“为什么要去打架?”
“他们扔掉了戴维种的花。”
“戴维?”
“嗯,我的朋友。他和我很要好,但是戴维的身体很弱,经常被欺负,所以我一直在保护他。”
“哦你可真厉害。”
“是呢!”少年猛地站起来,高高举起手臂,“我以后要当世界的英雄!”
“好好,英雄先生也得先擦药啊。”弗朗将沾有药物的棉签涂在阿尔的眼眶周围,阿尔疼得直咬牙,但是坚决不发声。弗朗暗笑,他摸摸阿尔的头道:“不用强忍,就算是英雄也是可以哭的。”
弗朗用新的绷带包好阿尔的伤口,“谢谢医生!”阿尔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棒棒糖,“请你吃糖!我记得在小的时候有位先生对我很好,他会在我难过的时候给我糖吃。”
弗朗不自然的咳嗽两声,脸有点泛红。
“那那位戴维现在怎么样了?”弗朗问。
阿尔低下头,半响道:“戴维他走了。上周他妈妈来班上拿走了他的水壶和画册,他说戴维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再来了。”
说着说着,阿尔的眼泪流了下来。“我没能保护好戴维,我没能做好英雄,我连他的花也保护不好……”
弗朗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阿尔抬起头擦掉眼泪,他说:“医生你能救活戴维的花吗?戴维每天都会去照料它,但那些混蛋却弄坏了它。医生你能救活它吗?这样戴维哪天回来了也会很开心的!”阿尔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花盆,上面只剩下花枝。
弗朗拿过花盆,带阿尔走到花园里,他将花枝连根取出埋在大树下,他对阿尔说:“就种这儿吧,戴维他会看见的。”
阿尔似懂非懂的看着花枝,对它说:“戴维会看到你吧,那你帮我给戴维带句话吧,就说我好想他,他要是听到了的话就赶紧回来吧,我会好好保护他的,因为我要当英雄啊。”

“医生您醒了。”
“买盆花回来吧,就要蓝眼菊。”

之后弗朗每隔一周左右就会进入阿尔的梦境,每次他都会以一种新身份见到阿尔:老师、同桌、快餐店老板……阿尔在一点点地成长,弗朗看着他从一个调皮捣蛋的小豆丁长成一个爽朗的大男孩,他能嗅到阿尔身上的气息从甜甜的奶香变成混有可乐味的男性荷尔蒙。大嗓门,钢铁胃,耗不完的精力,什么事情都要插一脚,也闹出不了少笑话,弗朗没少给他收拾烂摊子。每次犯错后阿尔都会来跟他道歉,样子比周日在教堂祷告还要虔诚。所以弗朗总是无法对他生气。
但是,到了下一周阿尔又会忘记。他对弗朗的一切没有任何记忆。
有时候弗朗会感到一点生气,自己为这个小鬼付出了这么多,他却对自己一点记忆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叫过自己的名字。虽说只是暂时的医患关系,但总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有时候弗朗会觉得这5个小时的时间太短太短,他都还没来得及和阿尔好好的说会话就被迫回到了现实,看到躺在床上的毫无生气的人。
梦里的事物都是美好的,它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心理活动,而是愿望的达成——阿尔弗雷德,你的愿望又是什么。

这一次的弗朗是一位发传单的促销员,阿尔已经19岁了,作为打零时工的大学生,他很有人气,每天都有几个小姑娘围着他打转,但全被他拒绝了,气得其他男生直跺脚。
“难道说你早就有心上人了?”休息中弗朗试探地问道。
阿尔不自然地别过脸,他把眼镜取下放在桌上,别别扭扭地回答道:“咳,算是吧,但是我也不确定。”
“不确定什么?”
“我不确定他是否存在。他似乎会出现在我成长的每个阶段,亲吻我拥抱我在我最难过的时候给我勇气。但是这种记忆都是片段的,我甚至想不起他的名字和模样……你能理解这种感受吗,弗朗?”阿尔转过脸凑近弗朗。
弗朗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这是阿尔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每周的见面,阿尔都会用不同的称谓叫他:老师、先生、老板;而他每次都叫他:阿尔弗雷德。
离得如此之近,弗朗得以好好的看着他:被太阳晒后的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上青春痘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消除但已经有了成熟的棱角;因为没有戴眼镜,阿尔将眼睛微微眯起,但依然闪烁着光芒。
弗朗看得有些出神。
眼前的青年和床上的青年看起来差不多大,那么发病期也差不多要到了。真实生活中的他就是这样吗?这样的他,真的存在吗?还是说是因为自己之前的介入?如果现在说出来他的记忆是否会出现混乱?现实的阿尔就会醒吗?自己又会被忘记吗?
过多的思考挤压着弗朗的心脏,他感觉有点呼吸不畅。
“弗朗?弗朗西斯?你还好么?”阿尔抓住他的手,“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阿尔弗雷德,你认为梦境是真实存在的吗?”弗朗问道。
“诶?这个,虽说梦来源于现实,但总的来说还是虚假的吧。”阿尔答道。“天,你在冒冷汗吗?”
是啊,梦究竟是假的,自己怎么会愚蠢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呢。
现实的阿尔昏迷不醒,虚假的阿尔闪闪发光。
但是,这份心跳又是属于谁的?
弗朗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他凑上前在阿尔的唇上留下轻描淡写的一吻,时间指向了4:50.
——“欢迎回来医生。”丽莎皱着眉头,“您怎么哭了,受到了伤害吗?”
“没事,下一周就会忘记”

最后一次的进入弗朗没想到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
红色,灰色,黑色。漫天的烟灰,咆哮的青年。弗朗被隔离在警戒线外,他看着金发的青年发疯似的想要冲进房子,但是被消防员赶了出去。青年跪在地上痛苦大叫,围观的人群发出意义不明的话语。他的背包掉落在地,拉链并没有拉上,里面的东西掉出来,是一张照片,美丽的女人抱着两个面容相似的小孩,一个笑得羞涩一个笑得夸张。
弗朗想起上一次那个阿尔在无意间说自己过不了要去美国见两个很重要的人,而自己只是敷衍地回答一路顺风。
——原来在你最脆弱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黑色,弗朗被吸进一片虚无,他漂浮在半空中,耳朵里传来气压带来的嗡嗡声。他看见前方有一个白点,他努力让自己下沉走去。是阿尔,他穿着白色的衬衣,双眼无光。
“阿尔?阿尔弗雷德?”弗朗凑上前叫他。
“…没有了。”阿尔跌坐在地上,“都没有了。我想要保护他们,但是他们都死了。”
“都是,都是我的错…”黑色的世界开始剧烈的摇晃,“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勇敢要坚强,要当英雄去保护他们。但是我做不到我谁都没有保护到,就连戴维的花都没有。那个花枝最后还是腐烂进了泥土…”
晃动越发的剧烈,黑色的碎片一块块的砸下。“好累,真的累了。”阿尔的眼神越发的迷离,“好想睡觉,睡一觉大家都会回来了,在梦里大家都回来了…..”
“不可以!不可以睡!阿尔弗雷德!睁开你的眼睛!!”弗朗冲上前使劲的摇晃他。
“不不要,真的好累,头好痛,这里也好痛。”阿尔拉去弗朗的手放在左胸口,“我不会再是个好孩子了,父亲也好,亚瑟也好,他们,都会离开我。就像妈妈和马蒂…我只想睡觉,你会给我唱摇篮曲吗?”
弗朗抓住他的肩,偏过头猛地吻上去,“我不会给你唱摇篮曲,那是亚瑟该做的。我也不需要好孩子,我需要一个能扛起一切的英雄。
——阿尔,就算是英雄也是可以哭的。”

之后的情况就像是一场戏剧:阿尔在弗朗的怀里哭得差点憋气,然后一道白光闪过,他抱着阿尔闭上了眼。耳边传来丽莎的喊叫,她喘着气念叨上帝保佑现在都六点了我连心脏起搏器都准备好了。旁边的亚瑟尖叫起来,床上的青年缓缓起身,动作还有些僵硬,他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在自己与弗朗紧握的手上。
他笑着说:“早上好,弗朗。”
时钟响起,黑夜已经过去。蓝眼菊也全部开放。

七月的美国是炎热的,大多数人都期待着来场凉爽的大雨,但是阿尔弗雷德就属于少数。
“嗨弗朗!在想什么呢?”阿尔拿着两只草莓味的冰淇淋跑来递到弗朗的手上。
“我在想,你精神这么好根本不需要什么跟踪治疗嘛!还有,你应该叫我医生。”弗朗接过冰淇淋道。
两个月前阿尔出院了。在主任和亚瑟问他是否还有昏睡时的记忆时,他只是一脸傻笑的盯着站在角落的弗朗,后者则用厚厚的病历本挡住了脸。
阿尔向亚瑟提出想到外面玩玩散心的想法,作为条件可以带上医生,就当是做跟踪治疗,于是他就理所当然的拉着弗朗来到了美国。
他们去到墓园,在母亲和马修的墓碑前放下一束鲜花。阿尔抱着灰黑色的墓碑,他没哭也没颤抖,他轻轻地叹息道:“妈妈,马蒂,我来看你们咯。”
弗朗问阿尔为什么亚瑟不愿意把那些事情说出来。“亚瑟只是不想刺激我吧,他是个好哥哥,只是有时候太固执了,更何况我哪有这么脆弱啊!”——那是又谁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啊。
大概就是之前睡得太多了,现在阿尔又患上“狂躁症”。每天拉着弗朗东奔西跑,毫无倦意。
“有时候我真的恨不得你马上又睡过去!”弗朗咬着冰淇淋恶狠狠地说。
阿尔看着弗朗道:“如果我当时真的醒不了了,你们会怎么办?”
“当做植物人,哪凉快搁哪。”
“上帝!太狠了!”
“哼,没劝亚瑟签署遗体捐献书都算好的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呢?那样做很危险吧?”阿尔问。
弗朗没有回答,手中的冰淇淋在一点点的融化,化学香精的味道有些甜腻。
“弗洛伊德说梦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心理活动,而是愿望的满足…你知道下半句是什么吗?”
阿尔摇摇头。
“…是潜意识性欲在作祟。哥哥我就想看看这个小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呀~哎呀呀说起还有点小失望呢。”
“……”阿尔红着脸低头咬着冰淇淋。
午后的太阳晒得人疲软,弗朗开始打哈欠,阿尔把餐巾纸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接下来去哪?”阿尔问。
“我想睡觉。”弗朗有气无力地回答。
“不行!”阿尔说,“英雄想去拯救世界!”
“拜托英雄先拯救下我吧。”
阿尔低下头在弗朗的嘴上烙下一个吻。
草莓味的,比梦境中的还要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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